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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-5、人生岔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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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-5、人生岔路

那天之後,君君便進了小張老師的幼兒園,我的父母則去了村後頭的工程隊裏,成了修建橋梁的兩個小工。

我曾在周末的大中午去給他們送飯,遠遠的看著他們在工地上勞作。

父親揮舞著摸泥刀,將一塊又一塊磚壘到剛抹平的水泥上面。

我的母親,平時在家連水都不挑的人,此時則挑著兩筐磚頭,搖搖晃晃的往父親那個方向走。

那天的太陽特別大,我的汗混著眼淚一起流下來,埋進腳下的土裏。

我問父親:“要是我中考考不上咋辦?”

父親低頭吃著飯,含糊的說著:“考不上就回來哇,你都虛歲十六了,能出去打工了!”

母親不說話,大口大口的吃著飯,我看見她的手指被磨出血泡。

我跟小蕾說:“小蕾,姐姐學習不好,考不上以後就不念了!”

小蕾吃驚的看著我:“你快不要瞎說,你還學習不好啊,全班前十名,閉上眼睛也能考個好中專哩!”

我說:“礦上不要我爸了,我們家沒錢供我念書了。”

小蕾皺著眉:“這幫外地煤老板就是牲口,挖咱們的煤,還不要咱們本地人,也沒人管管!”

我點著頭,“那沒辦法,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頭。”

我又問:“舅舅不是也不能下礦了,那你們家咋弄呀?”

小蕾扁著嘴,嘆了口氣說著:“唉,我爸說跟著拉煤車跑,跑一趟能賺個幾十塊錢哇,就是太辛苦了,好幾天好幾天的熬夜。”

我和小蕾不一樣,我們家還有君君,父母不可能把僅有的資源傾斜給我。

況且我已經讀了七八年書了,但是君君還沒有上學,如果必須要犧牲一個人的話,那個人只能是我。

下午放學後,我不再躲在床上學習,而是去附近的飯店、酒店、各種雜貨店找工作,服務員、收銀員,所有的職業我都問了。

但是他們給我的答覆都是,原則上,我們不收十八歲以下的員工。

小蕾已經很久不看雜志了,或許是因為中考將至,或許是眼見了她的父親為生活奔波的艱辛。

中考如約而至,又如期結束。

小蕾考得很好,我考得很差。

母親的臉上看不出悲喜,只是淡淡的說著:“那沒考上,就回來哇,你這書也念夠了。”

父親看著我,眼神覆雜,“莎莎,你想不想念,要不你再覆讀一年哇,你這考的,也不是你的水平。”

我堅定的搖著頭,說道:“我學不進去了,不想念了。”

那個夏天,我和小蕾一起從宿舍收拾好行李回村,我們坐在同村人的三輪車上,我面無表情,小蕾卻淚流滿面。

“表姐,你為啥呀,你是不是專門的?”

我低著頭不說話,因為我一開口,小蕾就能聽出我的哽咽。

路上的風熱熱的吹到我們臉上,將我們的路吹向兩個方向。

村裏人都知道我沒考上高中,也沒考上中專。

我帶著君君去紅梅姨新開的小賣店買鉛筆,遇見的人大都會跟我說,“莎莎今年沒發揮好,明年再考一年。”

我都只是笑著搖頭。

紅梅姨問我:“莎莎你再不念啦?”

我搖搖頭,不說話。

“呀,你這才十六歲,就算是結婚,也還得等兩三年哩!”

我尷尬的笑著,從兜裏掏出兩毛錢,遞給紅梅姨。

紅梅姨沒有接,而是笑著看了我好久,幽幽的說到:“莎莎,你要不嫁給我家建軍哇,你倆個小學同學,知根知底的,我建軍就是腿腳不好,那也是個老實人,以後肯定不讓你受委屈!”

我羞赧的笑著,將兩毛錢放在櫃臺上,拉著君君走出小賣店。

晚上父母回來了,君君大著嘴巴跟母親說:“媽,紅梅姨今天說想讓我姐嫁給建軍哩!”

母親在臉盆裏洗著手,笑著問君君:“是不是,你紅梅姨咋說的?沒說給多少彩禮?”

君君搖著頭,“沒說,就是誇建軍哥哥哩!”

母親用毛巾將雙手擦幹,對剛進門的父親說道:“你看看紅梅,剛拿上點錢就打我莎莎的主意哩,不知道舍得出多少彩禮。”

父親將外套放在炕尾,淡淡的說了一句“紅梅開玩笑哩。”

母親則繼續說道:“建軍娃娃倒是個好娃娃,也不缺錢,就是個拐拐,以後說出去讓人笑話哩!”

父親朝母親翻了個白眼,“你快少說兩句哇,莎莎剛中考完,你就想得嫁人收彩禮哩,再說了,只要是人品好,拐拐咋啦,瘸瘸咋啦,比村裏頭那些哈料子的二流子強多了!”

君君把油布鋪在炕上,我將晚飯一一端上來,坐在炕沿邊上沈默的吃著。

良久,父親停下手裏的筷子,朝我問道:“莎莎,你這打算後面咋辦呀?”

我低著頭,小聲的說著“不知道。”

母親夾了一筷子腌菜,緩緩的說道:“不知道就在家帶君君哇,你把學前班的內容給他一教,也省了念書的錢了。”

我低著頭,機械的扒拉著碗裏的飯。

母親又從兜裏掏出幾張揉的發皺的紙幣遞給我,“明天你過去把上個月君君的學費給你小張老師拿過去,上個月咱家沒錢,欠人家的。”

我點點頭,將那一堆花花綠綠的毛票揣進兜裏。

我領著君君過去的時候,正是幼兒園的課間玩耍時間,一大群小朋友在小張老師的院子裏跳繩、拍皮球,還有幾個小男孩湊在一起玩彈珠。

君君搖了搖我的手,小聲的說著:“姐,我也想耍琉璃彈。”

我低下頭,在他耳邊輕輕的說:“等會兒,姐姐先把錢給你老師交了。”

小張老師坐在屋子裏的小板凳上,伸手招呼我們進去。

我讓君君在外面等我,我快步進了那個小小的教室。

小張老師和在學校時一樣,戴著方形的黑色邊框眼鏡,嘴邊的胡茬刮得幹幹凈凈,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,整個人顯得非常幹練。

“張莎莎,中考完啦?”

小張老師突然地發問讓我一下子不知所措,局促的點著頭,說:“是的。”

“我聽村裏頭人都說你沒考好,你咋打算的,再覆讀一年哇?”

我低著頭,用低到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說:“不讀了。”

小張老師嘆了口氣,站起來拍著我的肩膀問:“咋不讀了,家裏頭不支持?”

我窘迫的搖搖頭,然後從兜裏掏出那把花花綠綠的紙幣,遞給小張老師,“張老師,我媽讓我把君君上個月的學費給你交一下,以後君君就不過來了。”

小張老師楞了一下,接過錢,沒有數,直接裝進口袋裏。

“張莎莎,你學習好,是個好材料,以後打算咋,不念啦?”

我勉強的笑著,“我沒天賦,就是死讀書,念不進去啦。”

小張老師又嘆了口氣,看著我,問道:“那你打算咋,跟羅艷艷一樣,早早找個男人結婚呀?”

羅艷艷比我大兩歲,母親是被從四川拐來的,艷艷四歲的時候,母親在礦上給拉煤車司機做飯,後來跟著一個拉煤車司機跑了,父親天天在外酗酒不回家,她便一直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。

艷艷上學的錢都是幾個叔叔家給的,但那時候大家都不富裕,於是艷艷上完三年級就不讀了。

後來,艷艷父親晚上喝完酒在外面溜達,不小心摔到溝裏摔死了,艷艷便成了孤兒。

再後來,艷艷便由幾個叔叔做主,嫁給了鄰村的一個羊倌,拿到的彩禮錢則由幾個叔叔分了。

我聽著小張老師的話,不由得鼻子一酸,眼淚“吧嗒吧嗒”的往下掉。

“張老師,我們家沒錢,我爸媽去工地搬磚太辛苦了,我掙錢幫不上忙,先幫忙帶帶君君,能省一個是一個哩!”

我說完,我們都沈默了。

小張老師的妻子從另一間屋子進來,拍了拍我的後背,說道:“哭啥,不要哭,車到山前必有路哩,你要是沒做的,你就過來幫我跟你張老師哇,我們這兒娃娃多,我們有時候顧不過來,你正好過來幫忙,讓君君也過來,給他把學費書本費都免了,一個月你張老師再給你十來塊錢,夠你零花,你看哩?”

我擡起頭看著小張老師的妻子,又轉頭看了看小張老師。

小張老師忽然笑起來,“你看看,小吳老師不說,我都忘了,莎莎能過來幫我們呀,我們這兒正好忙不開哩!”

我擦擦眼淚,不好意思的說道:“我連個中專也沒考上,哪有本事當老師哩!”

小吳老師替我將額前的劉海別到耳後,溫柔的說道:“張莎莎,你在咱們村那可是能上清華北大的料,莊戶人沒錢也是沒辦法,村裏頭人認可你哩,你要是不嫌錢少,明天就領上君君過來哇!”

我忙不疊的點頭,“那我明天就過來。”

那個暑假,我成了小張老師幼兒園裏的莎莎老師,帶小朋友學字母、學數字,偶爾還把初中學的簡單的單詞教給他們,告訴他們“媽媽是mom,爸爸是dad。”

有小朋友笑道:“那跟咱們說的一樣麽,媽麽,達達。”

我也哈哈的笑著誇他聰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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